三、游幕生涯
客幕江宁初见世面
同治十年(),张謇经人介绍从海门训导赵菊泉先生(拜赵先生为师)。赵先生博学多才,是道光巳酉科举人,门下称盛,知名之士,率从问业。赵先生对张謇的要求非常严格,“先生令尽弃向所读之文,以桐城方氏所选《四书文》,及所选《明正嘉隆万天崇文》授读,每课艺成呈阅,则乙抹过半,或重作,乙抹如前,训督严甚,乃大愤苦。踰半年,抹渐少,复命从事朱子《四书大全》,自是益进,读宋儒书。”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,结果在同治十二年(),张謇参加科试,果然取中一等十五名,取得了参加乡试中举的资格,使他在科举道路上又向前迈了一步。而更为重要的是,张謇从此走进了社会,大大地增进了对这个社会的理解。特别是这几年的“冒名占籍”案,为讼事所负债务已达千金之巨。这对张謇来说,既是一个灾难,也是一种锻炼,使他认识了人,也认识了社会。同治十三年(),原在通州任知州的孙云锦,已调往江宁发审局。孙对张謇的情况十分了解,深知他有才华,又念他家庭经济困难,便邀他到发审局任书记(即文书)。为了生存,为了还债。张謇决定客幕江宁,开始他的游幕生涯。
江宁旧影
张謇应聘于二月乘船“至黄天荡过江时,东风大疾,舵折舟横几覆,舟人号呼,下流一空柴船,乘风倏至,得救。入夹江燕子矶,过至草鞋峡宿。”第二天至江宁,在剪子巷拜见了孙云锦先生。二十二岁的张謇第一次远离家门,赴江宁途中在龙山江面遇上暴雨狂风,险遭覆舟之难,虽然没有付出生命的代价,但是张謇却吓得魂不附体。事后张謇在《龙山出险歌》中写道:“焉逢之岁月在卯,一舟江上惊春早。祈怀作恶百不堪,造物欺人况尔狡。初犹疾雨试廉纤,埃螚无光日不杲。江声渐急雨声粗,独鹿黑风走云表。奔鳐拜浪但见鬣,神鼍翻闲时露爪。青山碧岸出复没,起落不能间分秒。帆桩槁桨尽失势,棙舵中流忽摧挠。瞥如箕谷如盘珠,辗转弛张随偠偯。此时幸霁飞廉威,乎救逢舟得休兆。方其性命呼吸间,神情但觉旁人愀。敢云忠信涉大川,自以生死付有昊。人生何处无风波,惊定回思心转掉……。”张謇把江中遇险的场面,既用赋,复用比兴,细针密线,扳尽铺叙渲染之能事,把惊涛骇浪写得惊心动魄,达到了使人如闻其声、如历其境的效果。这就是张謇游幕生涯的开端。江宁发审局书记的公务并不多,张謇的主要任务是伴同孙云锦的两个儿子——东甫孟平、东甫仲平读书。这是孙云锦有意安排的,也是张謇求之不得的事。因为孙云锦深知张謇迷恋科举旅途,加之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学业上也需要有人指点,张謇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,所以孙先生有心成全,特意这样安排的。江宁这个地方,对于张謇这个孤陋寡闻的乡村知识分子来说,当然是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。
图为张謇(左二)与范当世(右二)等一批知心朋友合影
江宁是东南文化中心,四方人才荟萃,特别是几个大书院的山长,都是国内的知名学者。如钟山书院山长临川李小湖、惜阴书院山长全椒薛慰农、风池书院山长武昌张裕剑等。张謇抓住这个机会,如饥似渴地向这些名师学习“治经读史为诗文之法”。其中以桐城大师张裕剑对他的影响最大。在20年后,张謇为张裕剑所写的祭文中说:“鸣乎!道义稁龠,寓于文章。三代悠邈,下汔汉唐。越宋、元、明而昭代,纽微著于归方。刘、姚禅作,姬传尤昌。再传之盛,崒起湘乡,孕忠耿于天骨,荡元气而翕张,为夫子之轶绝,乃尽窥其室堂。”可见推崇之极。此后,张謇的治学逐渐摆脱了制艺文章的狭隘格局,接受了当代桐城派合义理、词章、考据为一炉的宗旨,在学业上有了很大的进步。就在这年五月,张謇随孙云锦到淮安查勘渔滨河积压讼案。此行对初出茅庐的青年文士产生明显的影响。张謇发现学问不仅不限于八股制艺,而且也不限于经史古文,在许多实际事务中还有更多的深奥的道理需要钻研,他在旅途中所写的十多首诗中,有“苍生安石与同忧”、“船山不是一经儒”等质朴的语句,表明他有继承明末清初扑学诸大儒经世致用优良传统的强力愿望。“谁云江南好,但觉农户苦,头蓬胫赤足藉苴,少者露臂长者乳。乱后田荒莽且庑,瘠人腴田田有主。”出身农家的张謇对民间的疾苦是关心的,淮扬地区的贫穷落后,使他感受很深的剌激。“建炎时事重江淮,故垒萧萧说将才;欲同中兴宜抚使,愁云无际海潮来。”这已经俨然以经营江淮与中兴清朝自相期许了,表明了张謇新的志向和抱负。张謇已经不再是那个任凭他人愚弄摆布的乡村青年了,他更多关心的却是国家的命运和时局的艰难。当年冬天,张謇回家探亲,带回所得的俸银一百两,交给父亲作为还债之用,张彭年夫妇甚为欢喜。就在这次探亲期间,张彭年夫妇张罗为张謇成家,选定十二月二十一为婚期,新娘徐氏,家住海门,是一个破落地主的女儿,为人俭朴贤淑。光绪元年()二月,张謇刚过蜜月,就回江宁发审局,公务依然轻闲如故,但是同僚间的气氛己不如过去协调,常常可在词色中感到讽刺。这已不再属于士人群体的外向排斥,无非是它内部的忌贤妒能。好在反正没有多少文书需要处理,于是,张謇干脆借住惜阴书院读书,从而避开了无谓的人事纠纷。张謇在江宁不断扩大自己的交往圈,接触了社会上许多有声望的师友。士人群体终于承认和接纳了这个来自基层的农家子弟,张謇也自觉而勤奋地力求适应这个群体环境。所以他在自订年谱中曾经回忆过这件往事:“三月朔,投考钟山书院、校官课者,丹徒韩叔起弼元摈不录,余负气投书,求示疪垢,无一人知。望课借他名再试,钟山院长临川李小湖先生琇取第一。二先生皆传见,既投韩书事泄,薛先生亦诘韩,语孙先生(指孙云锦),先生索观书稿,曰:‘少年使气,更事少目,须善养。’余惭谢,即日先生为余谢韩。四月朔,复投课(钟山书院),取亦第一,始诣韩谢。”隶属于正统的儒学士人群体,不容许张謇的少年意气和逞强个性得到自由的发展。所以名师洪琴西先生以“耐烦读书,耐苦处境”八个大字相规劝,张謇既然投入了这个正统儒学的文化圈,而且还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,他势必要接受这个营垒的道德行为规范。
投身庆军备受器重
张謇与吴长庆相识,是在光绪元年()三月,庆军驻扎浦口,在鹅鼻嘴筑炮台时,经孙云锦介绍而相识,孙云锦原本就是吴长庆的父执,他知道张謇已有去意,自然乐于推荐与撮合。此后吴、张两人多次接触、交谈,彼此加深了了解。吴长庆是一个重情、重意、重知识、重人才的人,所以,在张謇避居惜阴书院期间,吴长庆曾有意延揽,邀张謇到军营中小住,并把他的文章送请名流审阅,极力加以奖掖。当时,张謇曾赋诗:“骏骨从来能得马,奸收骐骥共殊勋”。诗中已经流露出投靠庆军的意愿。不久,吴长庆令刘筱泉长蔚来邀,客其军幕,治机要文书,月俸20金,比在孙云锦处月俸高出一倍。张謇虽有去意,但迷恋科考。所以,张謇听后随即至浦口吴长庆军中,当面向吴长庆陈述,此事须在科试后再定。“四月,应科试,经古制艺正覆四场皆第一,补禀膳生。”眼看就可以取得参加乡试的机会,他却“不应优行试”,自己放弃了机会,原因是学官要求“先具挚而后举”,张謇却坚持“未举义不当先挚”,这是正统儒士自我标搒的操守,也是所谓可免于谄的“贫贱之骄”,而时人却往往讥之为古板。历史上有许多机缘,碰上或错过这些机缘,并非人人事先都能预知的。张謇如果没有“考场风波”,没有孙云锦的识拔,也许就会长期蹉跎于场屋,终老于乡曲。而张謇与吴长庆的结合,却使他从此卷入清末政治派系斗争的漩涡之中。吴长庆(—),安徵庐江人,由于组织地主武装镇压太平军和捻军,而不断得到提拔。他虽属于淮军系统,但却长期处于历任两江总督曾国藩、沈葆桢等人的直接管辖和影响下,因此,没有成为李鸿章为亲信的嫡系,庆军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和自己的某些特点。19世纪70年代,绵延20多年的全国范围的农民起义风暴暂时结束,而随着西方资本主义逐步向帝国主义过渡并加紧掠夺亚洲,中国的民族危机逐渐严重起来。在这种新的政治局势下,湘、淮两系内部出现一定程度的分化,后起的淮系由于买办性较强,在外国侵略者扶持下,声势很快就超过了已趋老朽的湘系,而某些湘系的头面人物,则往往应和士大夫的主战请议,借以攻击李鸿章的屈辱求和政策,以抬高自我的身价。在这种复杂而微妙的纷争中,吴长庆与淮系另一著名将领张树声都具有离心倾向,在某种程度上与湘系接近。按照张謇的描述,吴长庆“身伟嵇康,音洪卢植”;并且“爱士而门左千客,门右千客;罗贤而朝拔一人,暮拔一人。”吴长庆是一个仗义疏财而又礼贤下士的儒将,在幕府中着意延揽了一批学者、名士,因此能够得到各方面的好评。光绪二年()闰五月间,张謇由通州赴浦口吴长庆军中,在庆军幕府任机要文书,时年23岁。张謇如约而至,吴长庆对这位青年文士优礼有加,就在自己的住宅后面新砌茅屋5间,作为张謇读书兼治文书,起草文稿的地方。俸银也增加了,从江宁发审局的每月10两提高到每月20两。这些都说明了张謇的声望和地位有了提升。张謇之所以投身庆军,不仅期望辅佐吴长庆成为“高勋照图丹”的第二个“懿懿湘乡候”。同时也未尝不想借此攀登更高的梯级,“朝鱼而暮龙,功名蜕候伯。”不过,从光绪二年闰五月到六年四月,四年之间幕府生活都是闲适而又平静的,张謇除处理一些日常文字工作外,还可以继续向张裕钊习作古文,再就是师友之间酬应唱和。其间,张謇曾多次应试,虽然科试、会试成绩都很优异,并博得总督候官沈葆桢(幼丹)尚书和吏部仁和夏同善(子松)侍郎等颇有身声望督抚和主考官员的赞赏,总督候官沈葆桢差人传信:“文不可但学《班书》,当更致力《史记》”。吏部侍郎夏同善鼓励张謇,“科名不足轻重,要当多读书,厚根底,成有用之才。”但是乡试仍然未能获捷,所以举人的名号也迟迟难以获得。光绪五年()十一月,张謇因生母金氏病危返回家乡,张母医治无效,于当年十一月十八日未时逝世,终年61岁。张母临终前告诫张謇说:“病殆不起,善事汝父;汝大舅家累重,须看顾;有钱须先还债;穷苦人须周济,不须待有余;科弟为私人归宿,门户名号,自须求之,但汝性刚语直,慎易为官;汝妇能理家事,我无虑;汝作事勿放浪,好好做人。”并同时关照张謇等人,对她的丧事一律从简,她说:“我平日虽诵经理佛,但身后勿营佛事妄弗。”吴长庆闻张謇母丧,曾派专使赠安葬费百金处理后事。光绪六年()四月,吴长庆升授浙江提督后,奉命入京陛见,张謇与同僚杨子青、安震、彭芾亭随行。张裕钊也因事同行到济南,并在颠簸骡车中掌握牙管悬空练习书法,对于前辈这种“专勤”的精神,使张謇终身难忘。途中登泰山,览岱顶,游泰庙,观汉柏唐槐。他们在快活岭下题名:“光绪六年四月,浙江提督庐江吴长庆入觀道此,偕乐平彭汝沄、崇明杨安震、通州张謇登岱山陟顶。庆于兹山凡六游,而陟顶且三度矣。”这是张謇第一次去京都,所以进京以后与朋友一起畅游承光殿、紫光阁、陶然亭、龙泉寺、法源寺等名胜。此行又结识桐庐袁昶(爽秋)、合肥张华奎(蔼卿,是张树声之子)等名士,眼界较之在江宁、浦口更为开阔。在吴长庆入覲事毕,一行乘船到天津,取道海上南归,主宾的心情都是很欢悦的。
光绪二十八年6月,日本侵略军在朝鲜仁川登陆
就在这一年,海陆边情同时紧张,俄国在伊犂交涉中,日本在琉球问题上,采取强硬的侵略政策。法国加紧吞并越南,并且窥伺中国领海。日本则在《江华条约》基础上继续插手朝鲜,直接威胁中国东北。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吴长庆于冬季调补广东水师提督,奉命邦办山东防务。庆军留六营于浦口、下关、吴淞;移六营驻山东登州、黄县。张謇随军去登州,驻防风云变幻的渤海湾。“微闻玉帛方修好,却倚危阑日听涛”。他在风景佳妙的蓬莱阁上凭栏远眺,但见海涛汹涌,水天相连,心事浩茫,感奋不已。然而战事毕竟没有马上爆发,尽管张謇等人协助吴长庆“并海周视”,将部队驻蓬莱阁,并与周彦升、杨子青、王少卿等,随吴长庆去济南与山东巡抚商议防务,但并没有完全实现他们的海防布署。清王朝的实权掌握在恭亲王奕和北洋大臣、淮系领袖李鸿章等人手中,当权者宁可出让领土主权以换取虚假的和局。蓬莱军中的岁月显得异样的优闲,明代抗倭名将戚继光所筑水城故垒任凭惊涛拍击。张謇在百无聊赖中阅读了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《管子》,并与友人时相唱和。“锦衣仗节空都护,墨绖临边有上卿;坐仗积薪仍厝火,牺牲玉帛任寻盟。”他不能直说,只好借诗文发泄对误国权臣的憎恨。
赴朝平叛《善后六策》
光绪八年()夏天,渤海湾表面上的平静,终于被朝鲜的突发事变搅动了。朝鲜爆发了反对封建势力和日本侵略者的“壬午兵变”,日本乘机派遣军舰进抵仁川,逼迫朝鲜政府赔款,并且签订了新的不平等条约。朝鲜国王请求清朝政府出兵援助,斗争于是又扩大为中日之间的冲突,形势十分紧急而又复杂。这时负责军机的北洋大臣、直隶总督李鸿章,正因母丧“丁忧”,其职改由两广总督张树声署理。张树声倾向于对日本采取比较强硬的对抗政策,于六月下旬令吴长庆到天津,商量如何应对当前的事变,此去张謇也奉命随行。吴长庆旋即奉督师之命率军赴朝,张謇则协助“理画前敌军事”,手书口说,日以继夜,显示出他在紧急事变中镇静应付、勤苦办事和紧张有序的良好素质。
中日舰队在黄海激战
吴长庆的军队于七月三日进发朝鲜,四日张謇随吴长庆乘“威远”舰自登州至烟台,与“镇东”“日新”“泰安”“拱北”四舰艇会合。烟台出发后,由于大风停泊威海卫。六日正式启程东渡,七日临晨抵朝鲜南阳府,八日入内港马山津。九日黎明登陆,十日行五十里至鱼鳞川。十一日行七十里,宿营梁川,行经水原府。十二日渡汉江,驻扎在距汉城仅七里的屯子山。十三日吴长庆入京,与国王生父李昰会晤。十六日因国王密请“督军攻剿枉寻里,利泰院二处,陈斩数十人,擒一百余人”。这一仗因张謇表现积极,不仅参战有功,而且还撰写了《朝鲜善后六策》等政论文章,很得吴长庆赏识。因此,吴长庆赠张謇三品官服,以示葆奖,并派苏松太道刘端芬(芝田)寄千金给张謇家。原来在庆军赴朝之初,吴长庆就有“有建策速定其乱者酬赏三千金”的承诺。吴长庆此举可算是兑现承诺罢了。但是张謇的8年军旅生涯,特别是“壬午之役”的艰苦磨练,却为他一生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他走出了国门,与朝鲜、日本众多官员相周旋乃至结交,渐渐知道一些中国以外的事务。作为主要幕僚之一,他不仅要为统帅作军事方略的献策,而且还要为外交折冲建言。为研究朝鲜问题的善后策划,他深感以往知识的不足。
图为张謇整理的笔谈记录稿
张謇在随军驻守朝鲜期间,目睹朝鲜统治阶层的纲纪紊乱、互相倾轧,以及来自日本军事威胁,撰写出一些政论文章,其中最为著名的是《朝鲜善后六策》,他提出了处理朝鲜问题的多种办法。这些文章表现出他对日趋严峻的民族危机深沉的忧虑,也展露了他在军事外交方面的才干。然而,张謇的《朝鲜善后六策》递呈到天津后,却被李鸿章搁置。当时李鸿章在朝鲜问题上正推行所谓的“牵掣政策”,即劝朝鲜与英美等国立约通商,企图借列强的力量来制约日本,张謇的建议与此政策不同,于是就变成了“多事”。虽然张謇的策论在李鸿章处受阻,但却被其他途径传递到京城,并且得到一批“清流”显贵的赏识,甚至还被设法上达朝廷。当时掌握最高权力的慈禧在看到《朝鲜善后六策》后,下交李鸿章处理,结果自然又被否决。
图为张謇给朝鲜官员金云养的信函
由于李鸿章主和论调已在清政府中占优势,张謇经由吴长庆积极献策就不可能获得任何结果。因此,张謇曾劝吴长庆“筹所以救之而去就争之”,但吴长庆在李鸿章的压制下进言不纳,求去也不得,终于成为派系纷争的牺牲品。张謇察觉庆军前景黯淡,态度渐趋消极。于是,这年冬天他决定提前回家。张謇在离开朝鲜的前夕,国王赐以三品官服,金石菱、金允植等均依依不舍。他打算回家乡后专心料理家庭和乡里的事务。光绪十年()春,朝鲜、越南局势同时紧张,中国东北和南方边疆也同时面临外来侵略的威胁,京师政局发生很大变化,以李鸿藻为首脑的北派清流受到严重的打击。恭亲王奕、武英殿大学士宝鋆、协办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李鸿藻、兵部尚书景廉、工部尚书翁同龢分别受到罢职、降调或谕令休致的处分,统统被排挤出军机处。换上来的一批军机大臣如礼亲王世铎和工部左侍郎孙毓汶等,大都是更为昏瞶无知的王公和阿谀趋奉的腐败官僚,而在军机处以外为之枢纽的则是慈禧的小叔子兼妹夫的醇亲王奕睘、也就是年幼皇帝的生父。这是张謇第一次感受到朝廷内部纷争的震波,因为斗争的结局将直接影响到他所栖身的庆军的命运。因此,张謇回家后,迟迟没有回到军中,直至光绪十年四月,吴长庆调防奉天金州,并且多次来信催促,他才从上海循海路返回庆军幕府。张謇赶到金州的时候,吴长庆已经抑郁成疾,卧床不起了,终于光绪十年闰五月二十一日医治无效而与世长辞,张謇为之料理了后事。这时的庆军已经一分为二了,朝鲜、金州各三个营。在朝鲜者,由提督吴兆友继统;在金州者,由提督黄士林继统,久而久之,失去了庆军独有的自身特点。
大义灭亲与袁绝交
光绪十年()春,清廷发生史称“甲申政变”的内部权力之争,结果由慈禧改组并控制了总揽全局的军机处,使它变得更加昏庸,从而加速了清王朝的衰亡。与此同时,李鸿章也借故将吴长庆调防奉天金州,并削弱他的兵权。正在此时,同在庆军中的袁世凯的傲慢举动,使得张謇深为不满。吴长庆死后,幕府宾客星散,群龙无首,勾心斗角,矛盾百出。张謇目睹这幅尔虞我诈的世情图,他的内心自然更为愤懑。而且在那些势利小人中,他最为恼怒的则是吴长庆生前爱之甚深望之其切的“世侄”袁世凯。袁世凯是光绪七年()庆军驻守登州时,投靠吴长庆的,因为与吴长庆有三代的交谊,所以吴长庆收留下他,并让张謇指导他读书。张謇发现,袁世凯的文化根底太差,“课以八股,则文字芜秽,不能成篇。謇既无从删改,而世凯亦颇以为苦”。不过,正如常言所谓尺寸长短,袁世凯自然也有其能干处。比如命他去办一件寻常事务,他会做得井井有条,不出差错。张謇还发现,袁世凯倒也并非完全庸人一个,他投军不是为了混饭吃,而是怀有“宏图大志”。张謇曾与他彻夜长谈,发现他对国际形势、对清王朝面临的危机倒也都有明晰、深刻的见解;同时,还大有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的气概。张謇为他的言谈所感动。于是与幕友泰兴人朱铭盘商议,由朱铭盘向吴长庆推荐任用袁世凯。
袁世凯肖像
不久,吴长庆询问袁世凯有何官阶,袁世凯回答,曾捐中书科中书。于是,吴长庆下札,委任袁世凯为营务处帮办,每月支给薪银三十两,并拨给勤务兵两名,听其差遣。东征朝鲜时,他因张謇的推荐而执行前敌营务处事,由此崭露头角,表现出干练之才。袁世凯读书虽然不多,办事却颇为精明能干,更善于揣摩他人的心理,既能慷慨而谈,又似谦抑自下,入朝鲜后表现得亦颇为勇敢,得到吴长庆和张謇的器重。因此在短短三年中,袁世凯“由食客而委员,由委员而营务处,由营务处而管带副营”,并被奖叙五品同知衔,可算是步步高升。然而,令张謇万万没有料到的是,袁世凯为人狡诈多变。未得势之前既能作慷慨激昂之谈,又能谦抑自下,知礼问学,给人印象极好,似是“有造之士”;稍有得意,即妄自尊大,言行不掩,目中无人,夸诞谬戾。世家子弟少年得志,渐渐滋长了野心与傲慢,待人接物的态度很快就发生了变化。张謇与之交往三年,随其地位“由食客而委员,由委员而营务处,由营务处而副营”,并获得奖叙五品同知衔,而态度由恭而距,“謇今昔犹是一人耳,而老师、先生、某翁、某兄之称,愈变愈奇,不解其故”。以五品同知兼营务处帮办,而札称“钦差北洋大臣会办朝鲜防务总理营务处”,面见朝鲜国王居然乘舆张盖,使用五色马旗,呵殿出入,俨然钦差大臣东巡了。
图为张謇所写绝交长信底稿
更令人气愤的是在吴长庆遭到李鸿章的贬斥,将副营托付袁世凯后,居然不到两个月,他就公开背离吴长庆。当吴长庆受到排挤时,袁世凯看准风向,投靠李鸿章,甚至还做出了一些令吴长庆难堪的事情。为此,张謇十分气愤,于是,与同在军幕的三兄张叔俨(詧)及朱曼君(铭盘)联名,给袁世凯写了一封措辞极为辛辣的长信,并因此与他中断了来往。张謇是第一个发现并推荐袁世凯的人,却又是第一个从道德人品的角度批评了他并与他决裂的人。李鸿章是第二个赏识袁世凯的人,但他不喜欢袁世凯露才显已、争斗好胜的习性。他随时想找一个人取代他,但始终没有找到一个与袁世凯才气相当,而没有袁世凯锋芒的人。因此,他最终容忍了袁世凯的存在,让袁世凯在甲午战争后的政局中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。
作者:邹迎曦陆碧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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